【羅仕揚專欄】欲望向下流

        想想十多年前剛剛大學畢業，你有被當時的上司嫌棄過、責備過嗎？「唔夠勤力、唔捱得苦、唔夠主動」等，都是行業老油條們愛用的言辭，還有一個更無懈可擊的，就是「我當年點點點」。「我當年晚晚做到12點」、「我當年大停電都繼續返工」、「我當年掛住做嘢，連老婆生仔都無去醫院」，先不說這些「我當年」的吹水比重有多大，以突顯自己的不凡；單說勤力是否評價員工優劣的標準，已經「有排拗」，皆因需要勤力可能代表閣下的工作效率不夠高。最離譜是N年前聽過一個會計老行尊說：「我當年喺會計師樓邊有裝冷氣，咪一樣做數做通宵？而家啲後生咁舒服，仲好意思話唔想OT？」，如果物理上不夠舒適，就代表自己的工作態度勝人一籌，在非洲落後國家上班的人，豈非每位也是模範員工？

        己所不欲，理應勿施於人，然而人的心總是不夠善良，上位過後，總會覺得我當年被前輩奚落過的，現時也要將相關壓力施予後輩；當然他們普遍也真心覺得後輩比不上當年的自己。「唔夠勤力」、「成日請假」、「返工鍾意玩手機」，當聽到這些廉價的評價，筆者的耳朵已懂得自行過濾掉；然而某朋友不經意說的一句「而家呢代人對錢嘅欲望唔夠高」，卻像是一記悶棍，敲下來時不其然令腦袋出現一片空白。

        君子愛財，誰人不愛錢呢？然而「而家呢代人對錢嘅欲望唔夠高」，從筆者自身的體驗或朋友聽來的故事，卻似乎是真的。「你係咪想講躺平？內地已經講咗躺平好多年啦，有乜咁出奇？」不，對錢欲望低，與躺平是不同的，躺平某程度上是凡事不理，得過且過，用最基本的標準支撐著生命就可以；不過「對錢欲望唔夠高」，卻並非完全不做事，而是返工只為放工，以剛符合工作要求的最低標準，按章處理所有的工作。就算是多勞多得、以佣金模式出糧的工種，也是剛剛做到夠應付生活開支就夠，不會額外跑更多的數，以帶來更高的收入。

        對比上一代的「放假最好都可以有工返」、「開多日工賺多啲錢」的心態，這種對錢的態度轉變是完全相反的。歸根究底，也是財富效應帶來的結果。年青人不喜歡被工作框死自己，酷愛擁有Work Life Balance的生活，最好更是「喜歡返工嗰日就返，唔想返工嗰日就唔返」，「斜棟」亦應運而生，讓自己管理工作，而非被工作控制生活。「邊個唔想？有錢先得㗎！」這句說話正中核心，就是這代人比上一代人富裕得多。如果只求安份過日子，不少人甚至「唔駛做都夠食」。

        現在剛出來社會工作的人是甚麼年份出生？說出來也確實令人汗顏，他們普遍出生於千禧年前後，而他們的父母普遍都是七十後，大概就是50多歲。上一代不懂得為自己或下一代打算，以為只是供書教學、填飽肚子就夠；但到了七十後的一代，隨著知識水平提高，可能年輕時已開始策劃著子女將來教育或個人退休安排；到子女投身社會，父母更可能早已為他們準備好資金，作將來買樓、結婚或其他用途。錢雖然未必已過手，但當知道這筆資金將來總會到手，現時對錢的欲望自然向下流，越流越低。

        「20幾歲人就有幾百萬？隨時敗晒副身家！」是嗎？中年人，請撫心自問你現時的工作，是否你年輕時就想要的工作？如果是，恭喜你，皆因這種人為數不多；如果不是，也不用特別失望，因為大部分人也不是，You will never walk alone。上一代較窮，我們這一代大學選科或投身工作時所作的選擇，普遍以養家考慮為主。試試問自己，若果家庭財政未有太大的負擔，你當年所作的選擇會否不同？70後父母早為子女打算，某程度上，也是送了一個可以作任何選擇的權利，讓他去追夢圓夢。試問在這個情境下，孩子怎會對金錢產生足夠欲望？

        「我地兩個都係獨仔或獨女，父母都有樓，將來佢哋百年歸老，兩層樓都會變咗我哋，咁我咁勤力做嘢為乜？」這是一個後輩幾年前親口告訴我的一句話，也是財富效應的反映。港人為樓死為樓忙，好不容易捱到了一個單位，子女也看在眼內。子女算計父母嗎？也不是，起碼不是現在就去謀取父母財產，純粹是為自己策劃未來時，先行計算父母的資產。有人說，買樓是港人一世的夢想；也有人說，不要被幾百呎框死自己的夢想；更現實的一點是，有父母的幾百呎作後盾，擁有物業是遲早的事，又豈會再視買樓為夢想？回歸正題，既然樓的問題遲早也會解決，而樓往往是一個人一生最花錢的東西，年輕人對錢的欲望自然逐步向下流。

        廣州有句通俗語，叫作「好仔不問爺田地」，所指的是後代不應計算上代的財產，要自己發奮圖強；但廿四孝父母不單不計較，更早已為後代預備好。「呢個世界大把二世祖，準備好晒佢哋點會想做嘢？」對，確實有出現這個情況的可能，而且很容易衍生「對錢嘅欲望唔夠高」的心態；但當周圍的人已為子女準備好，沒有的人，註定跑輸在起跑線。

羅仕揚