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些年，大學畢業已經六七年，年紀接近但尚未見三，口袋開始有些錢，卻尚未有家庭負擔，正是遊玩人生的時候。那時約聚會可不是甚麼難事，通訊軟件一條短訊約Happy Hour，即日也最少有三四個人可以應約。出身自Big Four的Eugene，以往因長工時關係，參加聚會的次數有限，但自從年前成功考牌、再轉投某外資投行的Internal Audit後，工時頓時縮減。或許是要追回多年來虛耗的光陰，轉工後Eugene，幾乎每逢聚會必到，包括那次令人印象深刻的對話。
「Louis，不如下次Gathering，唔好叫Tiffany同Elvis。」Eugene拿起酒杯，邊喝邊說出這句話時，我確實有些少意外。「吓？點解？」這群組十多人，雖然每次聚會的鐵膽只有兩三個，但大部分時間也有六七人出席，我實在想不到要忽視任何人的原因。「唔，Tiffany做保險架，唔係咁好啦……」原來如此，身邊總有些人對做保險的朋友充滿戒心，認為他們見任何人也想推銷賺佣。確實，有些保險代理真的非常難纏，但我認識的Tiffany極少Sell朋友，反而是大家真的有需要時，才會主動找她。
「佢Sell你咩？以我所知佢好少Sell朋友喎。如果佢真係Sell你，唔想買咪話已經買咗囉！同埋佢做咗咁多年，點會仲夾硬嚟？」保險代理年年月月都會見客，怎會感覺不到那些客人有機會開單？沒有機會的，倒不如珍惜口水留待下個客人再戰。「無，其實佢無Sell，只不過感覺唔係咁好。」說到這類，我倒有些少明白，就是那種覺得會隨時被Sell，如坐針氈的不舒適感覺，也是不少人對保險代理的定型看法。「咁你下次坐遠啲，無理由一大班舊同學，特登叫少佢一個。」
「唔係呀Louis，我意思係，你唔覺得Tiffany層次唔夠咩？」層次？甚麼層次？出身？學歷？職業？收入？品味？Eugene說出的理由，我著實沒想過，也不明白。「Louis你都係做IBank嘅，人係應該向上社交，同返同一層次嘅人做朋友，Tiffany只係賣保險；同埋Elvis，只係喺獅子銀行做RM，佢哋明顯同我哋差一截，同佢哋做朋友你唔會增值到。」唔，Eugene說出這話時，我既驚且怒，一場舊同學，大家識於微時，他的心底竟然有如此看法？是他轉投IBank後變得心高氣傲，抑或是他任職的投行有類似文化，影響了他的價值觀？
「唔，咁你認為有咩因素，會決定一個人嘅層次？」我沒有偉大到想去糾正他的看法，畢竟每人價值觀都不同，但一場同學，我倒不想有大家看不起大家的情況在這圈子出現。「職業啦，收入啦，呢啲就最明顯，當你職業提升咗，收入增加咗，你出入嘅地方、認識嘅人、買同用嘅嘢都唔同咗，呢啲就係層次。」Eugene侃侃而談，顯然不是「隨口噏」，而是他真的深思熟慮過，才想出這個答案；但以收入決定一個人的層次，卻是最膚淺的答案，也通常是上一輩才有的看法。
「收入？不如我問你，你知道賣保險或者喺銀行做RM，收入大約幾多？」Eugene嘴角流露出半份笑意，立時自信起來。「保險靠佣，Sell唔到客就無錢，除非好多客，否則根本搵得唔多；做RM靠銀行出份糧，Retail Bank出得起幾多錢？頂盡四五萬月薪都俾多佢。」不是要貶低Big Four出身的人，因為暗無天日、埋首於數字的生活，不是人人「頂得順」，也著實值得敬佩；但是否因為這類工作太佔據個人時間，無暇八卦其他事，竟然令他對同屬金融服務業的銀行及保險，基本行情的認知都缺乏了？
「做保險係靠食佣，你啱，收入確實唔穩定，但能夠喺行業內捱到三五七年嘅，普遍已經上咗軌道，甚至已經有自己嘅下屬，下面跑到數，上面都有得分，而且Tiffany係MDRT，我真心覺得佢收入唔會低。」還有一個更客觀的觀察，就是在網上經常炫富的保險代理，十居其九都是老千，真正有客及收入不俗的代理或經紀，普遍穿著都比較低調平實、行專業路線，以我認識的Tiffany，也屬於這類型。
「至於銀行RM，平時工作都有機會同佢哋交手，我對RM認識比保險更多。你講得啱，就算係Serve最高Class客戶嘅RM人工，如果仲係Retail Bank未上Private Bank，人工可能係得四五萬。」說到這裡，Eugene面上露出勝利的表情。「不過，RM同保險一樣，都係食佣生物，佢哋只要有客買保險、基金、理財產品，甚至係存款證，都會幫佢哋跑到數，只要間分行個個月到數，一季就出一次Bonus，聽講每次都有6位數，即係到數嘅RM，月入十萬以上係等閒事，年薪百萬嘅Retail Bank RM，比比皆是。」這時Eugene的笑容已逐漸變得僵硬，張大眼睛，好像不大相信我的說話。
「你係話，一個銀行跑數嘅RM，比一個Big Four考晒牌升到Senior Manger嘅會計師，人工更高？有冇可能呀？」或許就是這種象牙塔心態，才令Eugene的眼界如此狹窄。「好出奇咩？只要跑到數，前綫Sales永遠最賺錢，唔好講銀行，跑到數嘅名車名錶Sales，一樣可以月入六位數。其實投行都係一樣，做EQD嘅，Sales對客Sell嘢，賣得多就會分到多啲花紅；做PB嘅，咪一樣係Serve客？佢咃都要賣保險架，不過中間多咗層保險經紀。本質上，同保險代理或者銀行RM有咩分別？」說到這裡，Eugene因投行身份或人工而築起的虛榮感，似乎已被夷平，但我卻有心要乘勝追擊。「反而係做投行Middle Office或者Back Office，佢哋就真係收份糧啦，頂盡加多少少B仔，如果好似你咁講，要以收入嚟決定層次，莫非佢哋係最低？」
自此次後，Eugene不知是不好意思，抑或其他原因，再也沒有出現過在這群組的聚會中。由於他以往任職Big Four時也甚少出席，大家倒沒太在意。年月漸長，再加疫情，還有部分成員移民，近幾年這群組再沒聚過，直至現在。
坐在的士看著沿途風景，滿街雖然盡是吉舖，馬路上的汽車數量似乎沒有怎樣減少，告士打道依然車水馬龍。在金融業內打滾了十多年，只要以搵錢為大前提，誰又比誰的層次更高？叔本華名句：「要麼庸俗要麼孤獨」，我們沒有偉大到可以「孤獨」到做些推動著世界進步的事，只能「庸俗」地向錢看，投行、銀行、保險、核數，誰人擺脫得了庸俗？分別只是糧單上的數字罷了。
羅仕揚
